我們的媒介充當了一個集合器的角色,讓遠在他鄉的事情變成了鄰居的事情。它將任何負面的、讓人產生恐懼感或好奇感的事件集中並呈現出來,當人們一天24小時看到、聽到的都是這些東西的時候,便認為這個世界令人恐懼萬分。
我認識一個做公關的人,公司領導安排他收集中國各駐外媒體聯絡人的名單,他沒有門路,於是自己跑到報刊亭買了一堆雜誌,看著人家編輯部人員名單,然後打電話過去想約一約。結果編輯部沒人接電話,他就告訴我說,沒辦法了,找不到他們了。
是什麼東西阻礙了他進一步把事情做下去呢?我後來發現,很可能是一些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恐懼,比如說被人拒絕的恐懼、不好意思的恐懼……諸如此類的原因。或者說是一種麻痺症,遇到事情以後習慣性地茫然,然後陷入焦慮狀態而不作為。
我經常問同事一個問題:今天你做不到的事情,在同等的條件下,別人有沒有可能做得更好一點呢?他們通常會回答:“有可能的。”我會繼續追問他們和那個人之間主要的差距在哪裡,他們會說:“嗯,可能他比我更勇敢一點吧,他願意去嘗試。也許他比我更能堅持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有些人不願意或不能堅持自己的想法呢?我曾經認真觀察過周圍的朋友,包括我自己,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活在一種莫名的恐懼當中。我們的恐懼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有其源頭。比如,有的人害怕和別人發生言語上的衝突,明明是這樣想的,結果開會的時候,在某個人強力地表達意見之後,他們就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了,自己感覺很難受,又覺得被噎回去了。
人們往往會設定一個場景,然後被這個場景給定住,就像武俠小說裡的點穴一樣。只要遇到想像當中有困難的事情、感到恐懼的事情,他們馬上就自己給自己點穴了。
我們感到恐懼的事情往往無法言說,也不知恐懼的源頭在哪裡。比如很多人害怕給陌生人打電話,往往是能拖就拖,於是一個不存在或者完全不認識的人就給他們造成了心理壓力。他們在面對不確定問題時實際上給出了確定的答案,也就是說,他們在設定的場景裡已經認定了對自己非常不利的一種可能,而且習慣性地認為事實都是這樣的。
我們幾乎每個人在小的時候,都被父母用一種我們沒有見過或沒有真正被嚇到的東西恐嚇過。我們活在一種從小被恐嚇去做什麼或不去做什麼的習慣裡面,很難擺脫這種模式。
我們的教育很多時候是一種恐懼教育,就是老師、家長總是用莫名的東西來嚇人,其實這種恐懼是沒有道理的。有這樣一個心理測驗:老師讓學生們把各自恐懼的事情寫在紙上,然後放到一個箱子裡,由老師負責保管。學生們有恐懼今天出門之前門沒鎖好、煤氣沒關好的,有害怕過馬路的……10天以後,老師打開箱子,發現學生們恐懼的事情沒有一件真的發生了。
我們每天都會生出新的恐懼來,但是很多恐懼並不明確。你要問人們到底在怕什麼,很多人都會愣在那裡,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恐懼對象。所以說恐懼來自於自身,境由心生,這種恐懼感導致了恐懼,而且這個東西是經不起細問的,一細問它就煙消雲散了。
2000年左右的時候,互聯網突然闖入了我們的生活,世界被分成互聯網圈子和非互聯網圈子,產生了數字鴻溝。我當時特別擔心自己從此落伍,被整個時代拋棄。彷彿一下子,做傳統媒體的人都是很落伍的人。不過直到今天,傳統媒體的人還有自己廣闊的生存空間。
有時候我們不敢直面那個令我們感到恐懼的東西,它就會在我們的意識裡發酵。比如以前媒介不太發達的時候,也經常有食物中毒的事情,但是大家不知道,所以覺得自己的食品還比較安全。而現在瀰漫在社會中的一種恐懼就是食品不安全,這是為什麼呢?我們今天看電視新聞說“某處有人食物中毒”,明天看網上說“某地發生集體食物中毒事件”,這樣的報導多了以後,大多數人的意識或者心智就被“食物中毒”這個事情給佔據了。
這相當於我們意識當中的長尾集合器。事實上,哪怕是概率比較高的事件,具體到單個人身上的概率也是很低的。但是,我們的媒介充當了一個集合器的角色,讓遠在他鄉的事情變成了鄰居的事情。它將任何負面的、讓人產生恐懼感或好奇感的事件集中並呈現出來,當人們一天24小時看到、聽到的都是這些東西的時候,便認為這個世界令人恐懼萬分。
其實恐懼在人們經濟生活中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包括銀行擠兌現象、囤鹽、現在的移民潮、買賣房產等。
有一種說法認為,2006年是中國的階層分化年:2006年以前買了房的就是有產階層,當時沒買房的就是無產階層,因為從那個時候起,人們工資的漲幅和房價的漲幅是極不相稱的。這會造成什麼現象呢?那就是,有一點點錢甚至是沒有錢的人會通過各種途徑借錢,甚至不惜“啃老”去買房,這反而會加快房價的上漲。實際上,恐懼成了影響經濟運行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每個人都有種恐懼感,唯恐被時代的列車所拋棄。
我們大部分人都活在這樣那樣的恐懼裡。如果認真想想的話,你會發現那些恐懼很可笑,有的事情真要發生的話誰也改變不了。但是這種焦慮卻成了一種強烈的意識,大多數人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之中,而且媒體還在這裡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
除了媒體以外,還有所謂的意見領袖在影響人們的判斷和選擇,他們會站在某種立場上表達觀點,其中一個重要手段就是恐懼。一般來說,說服人的兩個要素是恐懼加誘惑,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大棒加胡蘿蔔,而且大棒的作用永遠要比胡蘿蔔的作用大,因為人們面對恐懼的時候和麵對誘惑的時候作出的決策不太一樣。
在巴菲特的投資理念裡,利用人們的恐懼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法,這就涉及投資的時候如何面對恐懼和貪婪的問題。巴菲特的做法是,別人恐懼的時候他貪婪,別人貪婪的時候他恐懼。
很多時候,恐懼是被傳統經濟學忽略的一個因素,小到買鹽,大到幾百億資金的資本運作。實際上,我們每一個人在作各種決策的時候,背後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不是市場調節的手,就是恐懼之手。
從這個角度來說,人生是什麼呢?人生就是如何把自己內心的恐懼轉化為前行的動力。事實上,恐懼在某些場景下也會有正面作用,所以任何一個宗教都要引入恐懼的因素。
有個人已經30多歲了,他在學習了一系列心理學課程後才意識到,他的一切問題都來自於他的父母在童年時對他要求過嚴。比如說,他功課做得不錯,但是他的父母從來不表揚他,甚至在別人表揚他的時候,他的父母都要說:“什麼呀,根本就做得不好!”然後當著他的面把他種種做得不好的東西再次展現出來。於是,他後來特別強烈地想尋求別人的認可。只要有一個人不認可他,他就表現出非常強烈的對抗性。他後來意識到了,這是他心裡面的一個結。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心理病人,關鍵是我們能不能花時間去好好地反省,找到和超越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所受到的否定、恐嚇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恐懼教育裡很要命的一點是,把恐懼作為一種日常的管理工具,成為加諸孩子的一個無形的枷鎖。孩子長期遭受這種恐懼教育後,遇到事情后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事他做了會不會受到指責,或者說,當事情還沒有開始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失敗,而這會嚴重影響一個人的幸福和成功。
人對世界最大的貢獻是讓自己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如果這種恐懼的病毒以及由它衍生出的焦慮、苛責等情緒由內心投射出來,那就沒法跟人相處了。比如,內心充滿罪惡感的人,也很容易在別人身上看到罪惡。
許多人對自己苛責太多,或者說內在父母太強大。所謂內在父母就是父母的權威形象借助恐懼教育植入到下一代內心中的自動評價體系,這種自動評價體系大多數時候是一種自動苛責體系,這種體系已然在孩子內心形成了。孩子每做一件事,它就會自動評估並產生嚇阻力,彷彿內心裡有一個無形卻又巨大的聲音在監督著他。於是孩子就會對自己不滿意,自己瞧不起自己,之後我們會找到一種代償機制,就是在別人身上看到這一點,好讓自己釋然。
這一類人每天的快樂就是發現別人的錯誤,並無端指責別人。因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在內心罵自己。這就是恐懼教育的惡果。
所以一天到晚指責別人的人一定是個苦孩子,他已經受煎熬好些年了。這個話題很有趣,讓我們突然意識到,令我們一輩子不快樂、不幸福的,很可能是童年的一些自我否定和自我恐嚇,而這個恐嚇也許是來自於我們的父母、老師或其他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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