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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載自 2015-12-07 週衝 讀經典

文/週衝,公眾號:週衝的聲色影像


1,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一個著名的例子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

“趙高......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 .”

在這個故事中,每一個人都洞悉真相。

鹿是鹿,馬是馬,鹿非馬,馬非鹿。

但強權扭曲了真相,使之異化為畸形謊言。除了權力寄主趙高,身處其中的人,都在裝睡。不拒絕的理解、不反抗的清醒、不認同的接受、不內疚的合作。

這是極權之下自我愚化的最好註腳。斯洛特迪克說,“他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但他們依舊坦然為之。”

秦二世與局中人大概要喊冤:你們這些幾千年後的兔崽子,說我們自欺欺人,顛倒黑白,為虎作倀,還說什麼奸佞與昏君的末世鬧劇......我們認了,可是,我們不得不說謊。屠刀早已高舉,在說真話的時候落下去。除了自毀雙目,我們別無選擇。

是的,只要現實讓人恐懼,謊言讓人獲益,它服務的機器就會固若金湯,它的每個部件——齒輪、鏈條、活塞、螺絲釘都會彼此配合,有條不紊地運轉下去。

因此,比之於有人居心叵測地說謊,所有人都笑而不語地維護那個赤裸裸的謊言,更讓我們心驚。

在這樣的空間裡,諸神隱退,遍地犬儒。

而暴政大行其道,惡被沉默所鼓勵,張牙舞爪,無所不用其極。

2,最大的危險,莫過於真誠的無知和認真的愚蠢

指鹿為馬不會重書,但歷史,一直押著愚蠢的韻腳。

公元前399年,蘇格拉底被熱愛他的民眾們公投致死;

艾希曼等彬彬有禮的納粹制度執行者,將500萬猶太人送進集中營;

1966年夏,北京前師大附中文靜的女中學生們,活生生地打死她們的校長卞仲耘。

在以上的情形裡,我們都能看見阿倫特所提出的平庸之惡。

平庸之惡的來源之一,便是思想匱乏。

非理性,缺乏是非判斷,沒有充分的智識讓我們明辨是非,缺乏足夠的理性讓我們守住群己界限,把偽善、偏見、犬儒、絕對服從、自欺欺人、屈從於暴力和施行暴力當成美德,然後,自以為正義地、一本正經地作惡。

《獄中書簡》裡有一段著名的話,將愚蠢與惡的關係,說得很清楚:

對於善來說,愚蠢是比惡意更加危險的敵人。你可以抵抗惡意,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憑藉力量來防止它。

惡意總是包含著它自身毀滅的種子,因為它總是使人不舒服,假如不是更糟的話。

然而面對愚蠢,根本無法防衛。

要反對愚蠢,抵抗和力量都無濟於事,愚蠢根本不服從理性。

同惡棍相比,蠢人總是自鳴得意。而且他很容易變成危險,因為要使他揮拳出擊,那是易如反掌的。

我們往往以為愚蠢只是low,只是可笑,並沒有實際的危害。

但是,愚蠢的危險,並不只在於它的不辨是非,而是它會動用各種高大全、偉光正的語言,來自我包裝,使之富有煽動性和誘惑力。一旦遇上某種時機,這些認真的愚蠢,就會成為楷模和榜樣,在社會暢行無阻。

馬丁·路德·金說過,“這世界上最大的危險,莫過於真誠的無知和認真的愚蠢。”

低智是邪惡最好的溫床,愚蠢是專制最好的土壤,無知是道德最大的敵人。

3,在多項選擇下,選擇愚蠢才是真的愚蠢

如果說,在指鹿為馬的年代裡,我們的選擇只有愚蠢。

那麼,在今天,縱使愚民仍在繼續,我們卻多了不愚蠢的選項——信息的獲取易如反掌,給腦子吃什麼的種類明顯增多。

低智or多智?聰明or愚蠢?多元or無知?開放or自我封閉?全在於個人意願。

不自由的選擇下如何選擇,並不能成為有效論據。

充分的選擇下如何選擇,才能證明一個人。

如狄馬所云:“一切沒有選擇的行為,在道德上都是沒有價值的。你表揚一個太監守貞操,就像在我們的時代你表揚一個下崗工人勤儉節約,農民衣著樸素一樣沒有意義。 ”

而一個普遍的、讓人灰心的事實是,更多人選擇後者,而非前者。

4,愚蠢是養成的,而不是天生的

這是常見的質疑:想那麼多,有什麼用?

思想又不能吃,要那麼智慧幹嘛?人生識字憂患始,難得糊塗是大德。不如成豬,吃吃睡睡多好。

或曰,知識越多越反動。

或或曰,反正都會死,聰明或不聰明,愚蠢或不愚蠢,結果還不是一樣?

功利論、陰謀論、虛無論幾管齊下,對智慧進行左右包抄、裡應外合,繼而將無知請進廳堂,對它合理化,日常化,美德化,內化為我們的修身為人標準之一。

然後,自成一統,巋然不動。無論誰來說理,都亂棒打出。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無知者理直氣壯,愚昧者趾高氣昂,低智者侵犯私域而問心無愧。

朋霍費爾總結說:“愚蠢是養成的,而不是天生的......在這種環境下,人們把自己養成蠢人,或者允許別人把自己弄成蠢人。”

5,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種理智上的缺陷

政治學上有一個概念,叫理性無知。

顧名思義,它並不是真正的一無所知,而是刻意保持無知的狀態。因為無知會帶來實際益處。比如,自我封閉的安全感,權錢色利,和意識形態上的自我保護。

就是說,與其說他不知道,不如說他不想知道。

換言之,在這樣一個時代,只要你不想愚蠢,那便可以擺脫愚蠢。所以,幾乎所有的愚蠢(除了天生智障),都是甘於愚蠢。所有的傻逼,都是甘於做一個傻逼。

這的確不是理智問題,而是道德問題:犬儒、怯懦、勢利、蠻橫、自欺、知善而不善善,知惡而不惡惡……

所以,《獄中書簡》裡有著名的兩句話:

愚蠢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種理智上的缺陷。

愚蠢是一個社會學問題,而不是一個心理學問題。

6,什麼是道德?

蘇格拉底說:智慧即美德。

斯多葛派雲:道德就是知識。

康德說:道德要在每個人的自由意志下行動,不是被迫的,也不應該受外界的榜樣影響,更不是為了功利和自私的目的,而是理性思考的結果,行動的準則要與立法的法則一致。

以上種種,都可看到,智慧與美德是孿生子,並蒂花。它們關係如此之好,以至於離了誰,都難以獨自成行。

許多人(特別是中國人)說起道德,湧上心頭的,便自動腦補一個公式:道德=順從+討好+循規蹈矩。

可惜,等式不成立。

真正的道德,是人的自我意識,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以及在這基礎上,我們所自主選擇的理性行為。

沒有這一點,道德都是強制性的花架子。

因而,道德的原則,即獨立思考,拒絕盲從,緣於內心去與世界交好,從善如流。

遵循這一點,道德就能成為骨骼,讓我們終生直立行走。

而偶爾抬頭,康德的星空與道德律令,仍然照耀其上。

7,容忍傻逼是不道德的

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經反思:“我們全都有責任,對不義行為,當時我們為什麼不到大街上去大聲吶喊呢?”

是的,明知不對,為什麼不吶喊呢?

為什麼我們看見愚昧氾濫卻笑而不語?

為什麼我們看見皇帝赤裸的醜惡,依然大聲叫好?

為什麼我們選擇性失明?沉默地逃避?甚至站在受害者對面,對他們橫加指責?

......

順民、鄉愿、犬儒、偽君子,都是愚蠢的產物,反過來又強化愚蠢,如此反复,伊於胡底。

只有自由意志和心智啟蒙,以及公民意識,可以打破這樣的惡性循環,使我們得已自我覺醒和自我解放,得已擁有一份希望,在權威、人群、意識形態、壓力下,獲得獨立思考的可能,不至於成為集體作惡的墮落的天使。

甘於愚蠢固然是一種不道德,而縱容傻逼更甚。它無異於向一切低智、偏執、思想貧乏投贊成票,歡迎邪惡到來,把世界變糟。

說到這裡,也許你們覺得我嚴厲,但在這一點上,王小波比我更苛刻。

他說,降低人類的智能,乃是一種最大的罪孽。所以,以愚蠢教人,那是善良的人所能犯下的最嚴重的罪孽。

而我希望,我們都是無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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